慢陀螺

我们终于可以相爱了!

【御泽】一千零一球

-title:一千零一球

-cp:御幸一也X泽村荣纯

-writer:夏逅成歌

-tips:原作ACTⅡ时间线。御、御幸生日快乐,没脸数超时多少天。部分设定未来如果寺爹打脸,那就打吧【但是心疼我三秒吧。



泽村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是一个正在探险的勇士。

他站在器材室灰尘最厚的角落,小心地拉开锈迹斑斑的计分板,越过那张蠹虫蛀蚀过的长桌,朝着那个破旧的打击网伸出了手。青道的器材仓库很少有不干净的时候,因为经理姑娘们总是认真负责,这让泽村很好奇,这个没人管的角落到底积的是哪个年头的尘土。

泽村的原计划是趁着午休的时间来练投,可室内练习室意外地上了锁,牛棚的捕手和打击网被努力的投手们分得一个不剩,毕竟是“棒球王国”,资源也要靠竞争。所以他便试图在器材室里搜刮一番,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个无主的打击网。

可好不容易够长的手指只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老化的球网就碎作齑粉,在小窗漏进的一缕光中缓慢地上下浮沉。

祸不单行,一个脏兮兮的棒球滚落在地,正好出现在泽村脚底。泽村一滑,失去重心向前扑倒,将打击网下积灰的杂志尽数推开,尘土飞扬中,他看到石砖地板的缝隙间,有一角纸页。

像是被门板夹住的脚趾。

嘶,好痛——

泽村几乎未经思考地抠住了这块石砖,将它掀了开来。

石砖下静静躺着一本泛黄的记分册。它的边缘已经磨损起卷,装订的书钉也变了颜色,这种显而易见的年代感为这个册子增添了无尽的神秘感,连不假思索发现他的泽村也不能在一时之间决定是否要翻看。

泽村是看过《一千零一夜》的,那里面不就曾经说过吗?漆黑的地道里会发现住着灯神的神灯;海里打捞出来的黄铜瓶,会钻出来恶魔!

这让泽村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地认为,这个本子翻看之后肯定会发生些什么,说不定一切都会因此改变。


“你在干什么?”

泽村吓了一跳,正翻开本子的手定格在了半空。他小心翼翼咽了一大口唾液,找了一圈后才发现,周围并没有出现什么本子神、本子恶魔,只有一个不知为何出现在门边的御幸一也。

他松了口气:“是说不要吓人啊!我的心脏都要停了。”

“哈哈,那你的心脏不是很好嘛!”

“太失礼了!快跟我的心脏道歉!”

泽村高声抗议,仰起了脏兮兮的鼻子,对着一脸坏笑的御幸吐了吐舌头。

御幸没有接茬,只是第二次问:“所以说,你是在干什么啊?怎么掉到灰尘堆里去了啊?”

泽村愣了愣,扬起手里的小册子,大声回答:“我发现了一个记分册,好像是以前的前辈留——哈、哈阿——嚏!”

糟糕,失策,扬起小册子会把灰尘扬得到处都是,这个道理他应该懂的啊。泽村揉着鼻子一抬眼,御幸正笑得幸灾乐祸,还带着恨不得再欣赏一遍的眼神。

可恶,这个前辈!一点都不懂得关爱自己的学弟!泽村灰头土脸地从折叠椅后冒出来,一脸不满地瞪着御幸,于是御幸笑得更大声了。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很蠢嘛!”

“不要笑了啦,你这个人的性格也太坏了吧!”

御幸的笑声让泽村忘记了刚刚脑补的“本子恶魔”,他毫无压力地翻开了记分册。记分册的第一页是空白的,第二页是一场红白赛的记录,记录地相当潦草,看来并不是一场值得记录的比赛,再往后翻,却好像跟比赛再也没有关联。

那是一个故事的开头。

“怎么了?”御幸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变化。

“喔,就是发现虽然是一本记分册啦,但好像是在写故事。”泽村挠了挠头,摊开记分册,凑到御幸的面前。

御幸敷衍地“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故事?嘛,以前的前辈还挺有闲心的嘛!那你慢慢看吧,我先走了。”

“御幸前辈竟然一点都不好奇!!”

“哈哈哈,当然好奇——所以我就不奉陪了。”

泽村三两步就跳出杂货堆,一把挽住了御幸的手臂。“好奇就对了,来,不要害羞嘛,我们一起看啊!”

“诶?不……所以说……”

“什么什么?真的想看?”

“并没有在说这个。”

“什么?看完后还想接我几球?”

“这个更加没说。”


泽村盘腿坐在那张虫蛀的桌上,御幸斜靠在旁边,那里正好被刚刚的泽村蹭过,灰相对来说比较少,靠起来也没有心理负担。那道照清浮尘轮廓的阳光正好落在泽村捧着的册子上,将一个个字迹清秀,笔划却随意的字照得发亮。

御幸伸手翻了翻第一页的红白赛记录,又看了看底下空白处的监督发言,推断道:“像是开会的时候随手写下的。”

“开会?”泽村皱皱眉,“你觉得这个册子的主人是什么职位的?”

“记分册嘛,不是捕手就是记分员吧?”

泽村偷偷瞄了御幸一眼:“有、有没有可能是什么捕手兼队长啊之类的……”

御幸忍不住轻笑:“队长开会的时候还开小差啊,太糟糕了!”

“说得也是……”

“喂,你不让我走,也不看看到底写了什么,我们在这里干耗时间?”

哦哦对,泽村拍拍后脑勺,翻到了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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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夜色与萤火


那些发光的小虫像是被雨水晕开的黄色街灯。

幼犬坐在微弱却繁多的光团中等待着什么,柔软的毛被露水打湿。不知过了多久,它看向悉索的草丛,那声音为它带来一只狸猫。

“你在等人?”

它点点头,这才想起来或许对方并不能看清,于是出声回答:“是的。”

“朋友?”

“不。”

“恋人?”

“没有那种东西。”

“家人?”

“他们一直在。”

“那你在等谁?”

幼犬歪着脖子,舒展身体,伸出舌头梳理自己的毛皮。

“一个能改变我命运的人。”

狸猫觉得不可理喻。

“你怎么确定就是那个人呢?毕竟大部分人都遇不到。”

“我知道会是那个人。”幼犬口吻坚定,“因为——风会突然强盛,也会突然柔软。它会带来一种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回荡,影响我的决定。”

狸猫抻了抻爪子,抱住了自己毛茸茸的尾巴,侧躺在地,慵懒地蜷缩。一只萤火虫悠悠停在它鼻头,照亮它的表情。

“那你现在听见风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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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什么……你看懂了吗?”泽村一脸茫然。

御幸理所当然地点头。“不难懂吧?就是在说一个人在等待另一个能改变他命运的人,虽然没有任何征兆,但发生的时候一定是能感觉到的。咦,不是听说你还看什么……《罪与罚》吗?我以为这种程度对于你来说没有问题呢。”

“《罪与罚》那是、那是名著,有那个什么……感染力,即使是刚懂得认字的人也会不自觉地领悟到一些——”

御幸笑着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肩膀:“好啦,《罪与罚》也没看懂吧?”

“那、那又怎样?话说这种事你为什么会知道啦!”

“因为我很关注你嘛!”御幸不为说出这种话而感到羞耻,“这样吧,下一个故事出现的第一个角色,你代入自己,第二个角色,代入我。这样说不定就可以读懂了。”

“不会很奇怪吗?”

“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这么幼稚,哎……你如果不算是个笨蛋,轻松很多啊。”

泽村赶忙捂住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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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废墟上的花


泽村在夜雨中推开房门,血腥的气味霎时充盈。

他对这种气味十分敏感,这是由于数日前被卷入的一场黑帮火并。兄弟阋墙,下属站队,废墟中的枪战一触即发,酒鬼丢弃的酒瓶相继碎裂,玻璃渣子四溅。无辜的泽村不敢动弹,他蜷缩在一座垃圾山[1]之后,紧紧抱着一个装满土的花坛。

有人中枪。大概有很多人。蛮横的子弹横冲直撞,痛苦的哼叫和刺鼻的血腥味加剧了他的恐惧。他捏紧了花坛,不想让子弹击碎他的花坛,那是他今天所能发现的,最有价值的废物,一定可以卖个不错的价钱,——但更重要的是,他不能为了尽快脱身而在此刻把它放下,花坛与随处可见的碎渣相撞,反而会制造出来不必要的声响,他不能犯险。

“别出声。”

谁在说话?

泽村感到有人从身后拉住了他的手,攀过了他的手掌,将手伸到了花坛的土壤里。

“你啊,胆子不小,但这是我的花坛,你可让我找了好久啊!”

耳边传来陌生人的喷吐着热气的打趣,泽村觉得耳朵因此一烫,他眨眨眼,看见那只灵活的手自土中取出一把口径约莫9mm的手枪。

“那么,反击要开始了。”

身后的人像是在面对一场游戏一般,声音竟有些兴奋,他一手捂住泽村的嘴,另一只手将枪口对准十米外的路口。

“听着,我数到三,你往前方那个矮丘跑,记住,枪声没停下来,不准轻举妄动。”

泽村点点头,望向目的地,他抱紧花坛,做好了准备。

“三!”

你不从“一”开始喊啊?泽村一脸懵逼,马上反应过来,往前冲。

通往矮丘的那个路口光芒霎时一亮,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子弹已经擦过了他的耳朵,将黑影手中的枪击落。泽村反应很快,一脚便将那枪踢远,玩命似的继续前冲。身后传来搏击的声音,他一回头,声音就停了,救他的那个神秘人已经追赶了上来,伸出一根手指,将他的脸推了回去。

他在弹雨中穿行,像是一场险恶的梦境,可这个神秘的保护神却跟他一起避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带领他到达了枪战边缘的矮丘。木门吱呀,重心不稳,他感到自己被不由分说地摁进一个狭小的旧木柜。

“这是伯莱塔92F,我刚刚用了9发,还剩6发,你不会用就最好不要用,万不得已的时候,保护好自己。”

那人将手枪插回花坛,泽村睁大了眼,抱紧花坛,想问很多问题。

譬如说“你到底是谁?”,又或者是“你为什么要救我?”

来不及问,来不及问!这个人一定马上就会离开。

数十米开外的微弱霓虹远远照了过来,在木门重重阖上之前,他记住了一副反光的眼镜。


熟悉的房间似乎闯入了陌生的人,跟数天前同样的血腥味浓稠而沉重,泽村一阵反胃,忍住了想吐的冲动,摸索到门边的高柜上,扳住了那天那个花坛的边缘。如果这个生人有什么异动,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窗外被打湿的霓虹晕开本就模糊的光,穿过哭泣的玻璃,落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那个不速之客挪了挪身躯,抬起手臂,修长纤细的手指停留在光线中,冲门口的泽村做了个放下花坛的手势。

“别出声。”

眼镜反着光。

是你?

泽村关上门,将唰唰雨声隔绝在外。他想开灯,却察觉出来此刻不能有光源。泽村小心地靠近,手足无措地蹲坐在一边,看着那些黑色的流动着的液体,顿时觉得无助像个深渊。

“别怕,”那个人伸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我不会伤害你的。”

“一看我就不是在怕这个好吗!”泽村皱着眉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连呼吸都这么断断续续,却还能口气轻松地安慰别人。

“那就是在关心我?谢啦!”

“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痛得快要死了。哈哈,三个弹孔,那只老狐狸枪法真准。”

“三……三个?啊啊啊,怎么办?我能做些什么吗?”

伤者调整着呼吸,慢慢说:“在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在你家里搜刮了一遍,找合适的工具取出了子弹。抱歉啦,我实在没有力气洗净再还你。”

“这种事无所谓啦!止血了吗?伤口有没有发炎?”

“哈哈哈,似乎有一点——”

“那你还笑得出来?”

泽村焦虑地起身,翻箱倒柜,但没有找到消炎药,他抓起还在滴水的透明雨伞,打算想办法为他的救命恩人弄来一支。门还没有拉开,身后却响起一声跌倒的闷响,泽村掷下雨伞快步赶回,将奄奄一息的伤者抱起,几经犹豫,最终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喂喂!你还醒着吗?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想听不见还比较困难……”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说出玩笑话来!!”

“这可是值得学习的乐观。”

泽村皱皱眉头,挤眉弄眼地试图看清伤口,但他就算是轻轻俯身,伤者都会发出忍耐的闷哼。泽村担心他会疼,更担心他就这样睡过去,只有一直一直跟他说话,问他问题。

“喂,你还好吧?我会一直问你问题哦,你可以不用回答,但一定要认真听,一定要保持清醒!你叫什么名字?你那天为什么要救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需要我的报恩吗?你……”

“你知道吗?那个花坛里其实有一颗种子。”

“哈?你这可是一个问题都没回答啊。”

那人自顾自地说:“如果没有那天的枪战,它会发芽的。”

泽村愣住了。

“我的搭档如果来了,看到它,就会知道我很安全,可现在不需要了。在枪战前一天,他先我一步走了。”

他想坐起,却牵动了伤口,只有继续躺着,笑着叹息。

“我叫御幸一也。如果某天那颗争气的种子发芽开花了,记得告诉它。”


泽村感到害怕,非常害怕。这是诀别的话,是死亡的语言,他想要听的可不是这些。

“你、你在说什么啊?你自己的名字,将来自己告诉你的花,我才不会帮你转达!”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窗外时红时绿的色彩落在泽村的身上,有些晶莹的事物折射出星点般的针芒。黑暗中钻出一只冰凉的手,吃力地拭去了他的泪水。

“泪水掉到我脸上啦,笨蛋。”

“……是汗!”

御幸干笑了两声,用极小的幅度摇着头,用尽气力回答。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更糟糕的情况……都遇到过。更何况,就算是‘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比之麻木的生存,哪个更可怕?”

泽村咬紧下唇,轻微颤抖着,半晌后拍了拍胸口,俯身直视他的双眼。

“我叫泽村荣纯!”

“?”

“你不要死,也不要不怕死,我听人说,不怕死是因为没有牵挂,你没有牵挂对吗?”

这次的泪水滴落在镜片。

“那我来当你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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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没了。”

“是、是啊,没了。”意犹未尽的泽村看了看下一页的内容,那已经是一个新的故事了,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御幸,正好与他目光相遇。气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尴尬,两个人都无话可说,“角色扮演”这个游戏似乎起到了另外的作用,情绪过于代入的结果,就是转移了故事里的人物的心情。不能这样下去,得赶快跳出来。泽村故作不服气:“你那个角色更帅气,我要跟你换。”

御幸被这句话逗笑了:“我那个角色不是都快不行了吗?”

“但是你那个角色面对这么危险的处境还这么镇定,真的很帅气啊,可我这个角色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一样,我不要。”

御幸不大认同,却没有直接反驳。“他这不是很勇敢,很有趣吗?”

泽村握拳:“既然你那么看好他,那就跟我换啊!”

“小孩子吗你?”御幸将手臂搭在他肩上,“我说真的,虽然刚刚的角色分配我只是随口一说,但没想到跟我们还有点像嘛!”

“哈?喔……你那个好像是有一点,但是不对啊!我那个角色——哪里像了啊!”

御幸停顿了半秒,指了指最后一句话。

“总觉得如果是你的话,说得出这种话。”

“诶?”

“还会说得非常大声。”御幸不像是在开玩笑。

泽村有些愣住了。他木讷地看回记分册,看着这个故事,问:“御幸前辈,你说这位前辈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御幸摇头:“虽然不知道,但是这跟刚刚那个故事似乎不是同一个人写的嘛。”他边说边凑过去往前翻,字迹果然在清秀与狂放间转换。泽村恍然大悟:“所以这其实是一个很多人一起共同完成的故事集吗?”

“或许是吧?应该都是这些前辈们想讲的故事。”

泽村像发现宝一样举起了本子:“我决定了,要看完它!跟前辈一起!”

“哈?为什么要算上我?”

“因为,因为是跟御幸前辈一起发现它的啊!你也有份!就像我们研究新球种那样!”

御幸拍了拍蹭在裤子上的灰,还想吐槽一句,但目光停留在泽村的脸上后,便似乎改变了主意,只是无奈地笑着。——这种既非“是”,也非“否”的答复,在泽村这里将会统统归结为默认。

“那下次练习新球种的时候,我会带好它的!说好了哦,你不准忘记啊。”

“……”

“下次我要当后出来的那个角色。”

“你果然还是小孩子吧?”


那天之后的第二个清晨下了点小雨。

泽村取出被球网兜住的棒球,回身看了看天空,淅淅沥沥的声音温柔且轻盈,就连轰隆的雷声也软绵绵的。

他起得太早了,还没有其他人在,只有兜住他投出的每一球的打击网安静地陪着他。这些零碎的时间得到了很好的利用,勤勉的种子在他身上破土,日益充沛的体力和不断增长的球速给他增添了信心,他知道自己是时候磨练新的武器了。

前些天在食堂重看春甲录像的时候,御幸突然提议要不要尝试一些新的事物,他想也未想就一口应允,并擅自憧憬到了甲子园夺冠的一幕,于是御幸在记分册上写下两个数字。

泽村不解地念,七十?有什么含义吗?

御幸解释说,练习新球种需要不断地尝试,可是不能没有节制,这是每日训练的球数上限。

泽村虽然很想再讨价还价加几球,但很明显,他精明的搭档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所以他只有听话,跟随着这个人进行了“Numbers”的特训。

起先的几天只不过是毫无头绪地将所有可能都进行了尝试,整理出了数种走向微妙的球路,而现在他们已经进行到了下一个阶段,把能够运用的暂时挑了出来,再单独强化。春季大赛如果能进行实战,那一定可以积累更加宝贵的经验。

想到这里,泽村就十分高兴。好,趁着御幸前辈还没有来,先热好身吧!

仿佛听到了他的想法,雨瞬间就下大了。

喂,不是吧?

泽村赶忙跑去旁边有遮挡的地方避雨,那里一般是经理们待的,有长长的座椅,还好他把自己的行李也放在这里,没有打湿,而且他跑得很快,身上也只淋了几滴,运气还算是不错的。不过……该怎么说呢?虽然十分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被困在这里了。这么大的雨,晨练说不定会改成其他项目,一时半会儿如果停不了,他该怎么吃早饭呢?

肚子也适时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雨中突然浮现了一个奔跑的身影。泽村张大嘴,仿佛看到自己的早餐长了腿向他跑来,但当那个人渐渐靠近,最终如同落汤鸡一样来到了泽村眼前时,泽村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嗯,一个没有带伞的御幸一也。

“哗,真是好大的雨啊!”

“为什么是你……”

“那么吃惊干嘛?我答应了你要来的啊。”御幸抖抖外套,甩了甩头上的水,随手提起泽村的手,用他的衣袖擦了擦眼镜。

“没想到御幸前辈性格虽然恶劣,却是一个这么守信用的——喂喂不要用我的衣服擦水啊!”

御幸正了正眼镜:“春天的雨还有点冷,你有带毛巾吗?练习挥臂的那种。”

泽村点头:“因为平时练完会出汗,所以我还有带干的衣服,你要不要?哎呀队长大人如果着凉了那可怎么办?所以就让我泽村荣纯来解决这个麻烦吧!”

“你怎么一副终于找到机会可以唠叨我的样子?”

泽村一步一跳地跑到了自己的运动包前,把毛巾和红袖子T恤都掏了出来。

“谢啦!”御幸接过毛巾,搭在脖子上,扭头看向泽村的包,歪了歪头,好奇地问,“你还带了这个?”

泽村低头一看,那本写满故事的记分册此刻正从包里冒出了头。

“啊这个……我想着今天晨练完了还能看一会儿嘛。——御幸前辈你什么时候换好衣服的??”

简直是神速!

御幸笑着勾住小投手的脖子。

“你难不成想看过程?”

“谁……谁说要看啊!还是赶快练习吧!”

御幸摇摇头,对着气急败坏的泽村扬了扬空空的双手,语气颇有些无奈。

“这里可不是室内练习室,这么大雨,你要训练吗?”

泽村简直没办法掩饰自己的失望。

“可你没带手套,也没带伞……”

御幸毫无歉意地解释:“我出门那时候还没下雨,快走到的时候才突然下的。哎呀,眼镜打湿之后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走,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的啊。喂喂,别闹别扭啦!”

泽村瞪着猫目,气鼓鼓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坐回板凳上,把手里的棒球捏得紧紧的。但这没有持续多久,他的眼睛就再度亮了起来。

“那就把看故事提前!”

“啊?”

“本来我想的是练完那70球之后,跟你一起再看一个故事的!既然发生了这么多变故,那就把看故事提前,晚上再练numbers。”

他取出记分册,推开了自己的运动包,给御幸挪了个位置。御幸插着兜顿了一会儿,才过来坐在他身边。

“你还真是执着于跟我一起看这个啊。”

“谁让这是我们一起发现的呢?不是别的原因。——我也不是要强调什么!”泽村说完后顿了顿,显然是觉得还有重要的事没说,于是急着补充了一句,“还有,这次我要当第二个角色。”

御幸笑了起来,连说了三声“是”,伸长手指替他翻到第三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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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未完的画像


门口的风铃挂的有些低,御幸进来的时候埋头避了避,高高的背包却没避开,风铃仍然因此轻轻响了三声。

花房内部有些暗,高高悬挂的绿萝挡住了窗口的光线,暴露在日光下的花卉色彩缤纷,可那些阴影处的花卉只剩下轮廓。他扫视着这里,放下行李箱,不大满意地偏了偏头,接着一一走过这些鲜花,来到了柜台处,那里正有一个趴着睡觉的人。

枕着自己双臂的少年呷呷嘴,下意识揩了揩肉嘟嘟的脸,擦去了一道口水,渐渐苏醒。

“啊,欢迎!请问你是要买花吗?”

御幸笑着摇头。

“我这里有百合、矢车菊、马蹄莲、郁金香、玫瑰——”

“我没说要买。”

“噢噢,还有向日葵哦!不是假的,是真的。”

少年语气雀跃,御幸没再打断,只是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一大簇向日葵正蔫蔫地躺在一个黑漆漆的角落里,如果不说,真不知道那里有向往着阳光的生命。

“泽村君,我确定了一件事,”御幸退了几步,退出花舍,看了看门口招牌上的“泽村花店”几个字,“你根本不会打理你的花店。”

泽村显然不服气。

“一个花店该有的不就是花吗?我有这么多!”

御幸倒是没有反驳这点:“虽然如此,但你既然卖的是花,就应该最大程度地将你的花展现在大家面前,而不是这样毫无顺序地随意摆放。”

“可是我这里就这么大,只有这样摆啊!”

泽村仍然不服气。

御幸却充满自信地问:“愿意相信一下我吗?”

他将衬衫的袖口卷至手肘。

“如果你有胆量相信,就闭上眼睛。”

泽村几经挣扎,将信将疑地闭上双眼。

黑暗中,那个古怪的顾客正移动花架,调整布局,塑料花盆在地上拖动发出了难听的声音,藤蔓植物的沙沙声倒是十分悦耳。

过了不知多久,骚动的声音都静了下来,他听见了睁眼的许可。在视线完全清晰的同时,他看到了一个焕然一新的花舍。

常青藤和茑萝交换了位置,常青藤喜阴,茑萝喜光,原先的摆放确实委屈了它们。花束的摆放不再杂乱无章,排列似乎遵循着某种不好形容的规律,康乃馨挨着玫瑰,素馨挨着茉莉,满天星挨着勿忘我,而那些遮挡光线的盆栽分布在某个让人觉得稍显空荡的角落,填补了那一块的色彩——对,是色彩!让这些花卉不再凌乱的原因就是搭配得当的色彩。

泽村吃惊地看了一圈,目光最后停留在他那被向日葵包围的小柜台。那些金灿灿的花迎着入口的自然光,精神饱满,像是容光焕发的少男少女一般,并且,每一朵都在注视着御幸。

“怎么样?”御幸站在藤蔓下等待着夸奖。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御幸俯身打开了他的工具箱,泽村伸长脖子,看到了一张折叠凳,一个折叠画架,以及各种笔和颜料,接着他又拉开放在工具箱旁的大背包,取出一个画布。

“如你所见,我是一个画家。”

“所以?”

“所以,我需要一个模特。”

……哦,搞了半天他根本不是帮忙,是在构图。

“那就出门右转,那里有家新开的咖啡厅,有很多漂亮的服务生大姐姐。”

“那个咖啡厅我去过了,门户的设计是地中海风格,可进去后墙上却有洛可可风格的繁琐墙纸。更何况,我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在作画过程中,模特是画家的搭档,我已经找好了搭档。”

泽村沉默了片刻,凑近柜台上一直在招手的那只招财猫,低声问,是在说我吗?

招财猫一直笑,没换过表情。


御幸将画具画架都摆了出来,坐在路边面向花舍。他拿着一只铅笔举在眼前,对着他的模特比来比去。泽村撇着嘴,有些莫名其妙,被人盯着让他无所适从,甚至连接下来的客人都无心问候。他看着时钟指针慢悠悠地走,从午后盼到日落,余晖中,他的向日葵围着他,比往日更加温柔。他的花舍不再是暗沉的色调,添了许多色彩,木质的装潢让玻璃窗漏进的阳光浮现出温暖的金黄色,像极了欧洲印象派的画作。

这不算是坏事吧?

他撑着头,半趴在柜台上,这样想。

这一画就是好几天,期间御幸总会自来熟地跟他搭话,起初他很排斥,后来却发现这个人懂得很多。跟他聊天,时常能知道一些以往从未想过的事。譬如,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原来欣赏极昼极夜的格陵兰岛也会开花,那些紫色的虎耳草在海岸边缘点缀着,昭示夏天的来临;譬如,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奥布树,就像太阳伞一样,为拉普拉塔河带来一片绿意。泽村甚至知道了如何才不至于显得太过热情,吓跑顾客。实在不想承认,御幸确实是个太优秀的人。

这幅画总该画完,他可否有一点舍不得呢?

他们之间没有交心,甚至不能说是朋友,只能说是路过这里时的一时兴起。人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时兴起牵动喜怒哀乐。

话是这样说,你敢把我画丑我不会放下手里的浇水壶的。

泽村举着浇水壶站在门口跟御幸对视良久,在御幸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大声把刚刚心里想的话吼了出来,然后一蹦一跳地给盆装风信子浇水。时至傍晚,天色在变暗,他也得赶快打理完这些家伙,早点吃饭才好。

水从壶的莲蓬头里沙沙喷出,滋润了一小盆又一小盆的花朵,在浇完最后一朵花的时候,少年发现沙沙的声音没有因为壶空而停止,他朝窗外一望,这个城市下起了温吞的小雨。

可门口的画却无人看管,不知道为何,御幸此刻竟不在这里。

开什么玩笑,之前不是严肃地说浇花别浇到他的画上吗?现在下雨了却不管吗?泽村擦擦手,拎着伞就赶到了画前。

他有些笨手笨脚的,本来试图将画直接拿起来,结果连带着画架一起提了起来,他仔细观察了一番画布和画架的关系,越来越暗的天色却让他有些看不清。他也想过干脆一下子把这个一起提回花舍,但觉得手掌一片滑腻,油画不好干,他收回手的时候才发现蹭了一手蓝灰色,吓得不敢再动。

渐渐下大的雨变成了一道一道的白色线条,或许并不是白色,但就是会给人这种印象。泽村不知所措地为一幅画撑着伞,站在已深的夜色中,忘记手上仍有颜料的他,有些疲乏地揉了揉鼻子,将那团颜色留在了脸颊。小小的水花在他周围四溅,将他的裤脚打湿,但他不介意,只要别再打扰这幅画就好。

御幸再回来的时候,雨已经变小了,他也浑身淋湿,似乎是跑着过来的,还在喘气。

泽村回过头看着他,花舍橘黄色的灯光照进靛青色的夜雨里,如舞台灯光一般正好打在他身上,整片城市的画布上只剩下了他这一团柔和的光,这样孤单又温存。他撑着一把噼啪噼啪的伞,顶着一伞的白色水花,郑重其事地护着那张画。而他的肩膀跟脚踝处都已湿透,脸上还挂着一道灰蓝的颜料。

御幸怔住了好一会儿才笑出声。

泽村知道此刻的自己或许看起来很像是笨蛋,一脸吃瘪,捏紧了伞柄。

“谢谢你啦。噗——”

“道谢的时候就不要笑得这样厉害了啊!更何况,我只是为了让你可以早日完成这幅画而已,要是淋坏了,你又要重新画,我可受不了!”

“噢,是这样吗?”御幸拖长语音,慢慢靠近,“你不需要这样着急。”

离别总是突然的。


他们一起撤回花舍,换下打湿的衣服,泽村站在柜台里,双手撑在柜台上,而御幸则在柜台外,用浸满肥皂水的毛巾给泽村擦脸,但那道污渍却只是变淡了一点点。

“你不是说这样擦得掉吗?”

“蹭太久啦,如果是刚刚蹭上会比较容易擦。”

“那谁让你不见了那么久!”

御幸隔着毛巾捏住了他的鼻子。“怎么?我不在让你很急躁?”

“唔!唔!!我要窒息了啊啊啊!”

御幸松开手,看着小少年趴在柜台上一副捡回一条命的样子,笑着提醒。

“接下来,是手。”

毛巾擦过泽村脏兮兮的手指头,来回的摩挲让他有些不安,连带着御幸的声音也跟着不安起来。

“在想什么呢?”

“啊?”泽村看着御幸漫不经心的表情,小心地问,“你刚刚去干嘛了啊?”

“我的同伴来找我,就跟他去咖啡厅坐了会儿,发现下雨的时候想起来画还没收好,所以跑回来。”

“还不赶快谢谢我!全靠我发现得早,你的画只是沾了一点水而已,绝对没有——”

“哎呀画布上方有个大拇指印呢。”

“……那是意外!”

御幸忍不住大笑,毛巾里的手指停留在泽村的无名指上。门口的风吹进房间,吹动了球状的吊灯,吊灯微微摇晃,植物的阴影交错在他们脸上。泽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缩回手。

“我总觉得,你的同伴是来叫你走的。”

“……”

“不过做事情最好有始有终,你还是画完这幅画再走吧,别让它剩下一半。”

“你在舍不得我吗?”

“所以果然是我的错觉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沉默了许久后,御幸将毛巾放回原处,他回到柜台前,插着兜望向工具箱和画架,透明的雨伞指着一片深色水渍,仍有水珠在滚落,窗外的街道雾气苍茫,只剩下驶过的车灯不时亮一亮。

“偶尔也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御幸将那幅画连带着画架,提到了他面前。

那是一幅温暖的画,狭小拥挤的小小花舍群居着各有特色的花朵,不同的色彩让画面饱满却不凌乱,画面的焦点是一个被向日葵围绕的柜台,一个少年趴在柜台上托着腮,另一只手轻轻碰触着葵花的花瓣。如果这幅画是一张照片,那这个少年就正在看着镜头大笑。

泽村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表情,但这绝对是他会露出的表情,他没办法确定,是不是自己无意间流露出的喜悦被捕捉到了。

“它还没干,我恐怕带不走。”

“意思是要放在这里吗?”

“是‘留’在这里,”御幸提起工具箱,背起背包,来到了门口,“喂,这几天能跟你相处,我很开心,那是你自己保护过的事物,希望以后也能成为你独特的记忆。那么我就先走了,或许以后我们会再见。”

说不出任何挽留的话,他本来就是一个应该离开的人。

昏黄的灯光迈过花卉和常青藤的叶子,落在地面。清晰的风铃声中,贴在墙上的公告呼啦作响,来自街头咖啡店的萨克斯,模糊又低沉。水杯的影子斜在桌上,延伸到了花架附近,或许是要为旁边的三色堇解渴。

泽村呆呆站了好久,回过神来甩了甩头。人来之前与人走之后,似乎没什么分别,可他在改变,而且他们拥有了共同的回忆。

视线定格在画布上,迷离变换的光线中,他竟觉得那个坐在向日葵后的自己,笑得格外好看。



--


“……”

“不发表感想?这可不像你。”

泽村摆出鉴赏大师的表情说:“跟我前天看的那部少女漫画简直没什么区别。”

“噗……咳咳咳”

“前辈,前辈你怎么了!还好吧!呜哇,我没带水,要不你去屋檐下张开嘴接点雨水?”

御幸成功地咳得更厉害了。

故事里的雨渐渐变小,故事外的雨也差不多停了,御幸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站了起来。

“走吧。”

“回去拿手套?”

“是吃饭啦,笨蛋,你不饿吗?”

“请跟全天下的笨蛋道歉,笨蛋也是有饿的权利的。”

“哦,对不起。”御幸面向泽村。

“……你别看着我说啊,——我没说自己,没在说自己啦!”

“假期要结束了,等到新学期开始,你也终于成为前辈了啊,再这样下去不会被后辈尊敬的哦。”

“你还是多担心下你自己吧!我绝对能成为倍受尊敬的泽村前辈,还要让后辈们都仰望我投球的英姿呢!”

“别是反过来缠住他们吧?”

“我是这样的人吗?在你心里,原来我就是这样的泽村吗?”

泽村跟在他身后,挥着小拳头一直抗议,他们走进稀疏的毛毛雨,一起抬头看向正在扩散的乌云,光束像线条一样缓慢穿过云层,照射在洗净的铁丝网上。

“泽村。”

“啊?”

“我是想告诉你,到时候我可能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训练,所以你不用再等我一起看故事了,有这个时间,多投球吧。”

泽村愣住了,numbers特训让他有了御幸是自己一个人的捕手的错觉,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孩子气的想法,一个还没有成为王牌的人不能习以为常地享受这份特权。

御幸观察着他的表情,像是岔开话题一般,语气轻松地问:“你觉得画家为什么走得这样急?”

城市夜雨婆娑,行人寥寥;花房草木葳蕤,灯影摇晃。

泽村没有回答,他根本不知道答案。

御幸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大概有些人之间,只存在情节就够了,还不够成为故事二字。”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解释。

泽村为这句话混乱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强行删除记忆,抱着轮胎去跑圈。他把日子过得跟以往没什么分别,看比赛的时候很自然地就坐到御幸旁边,时不时提出特训申请,忘记加上敬语。——可是他清楚,在那之后,他每每找御幸投球,不是有人邀约在先,就是后辈盛情难却,再加上他自己也想为没办法适应青道训练节奏的室友学弟做点事,他们之间除却比赛,竟连话都说得少了起来。

“强行删除记忆”只是个玩笑。泽村将漫画平摊在桌面上,大脑出神地想着记分册上的故事。

受伤的人为什么当初会成为一个黑手党?为什么会中弹?为什么可以找到一个萍水相逢的家伙的家?

画家为什么选中这家花店?为什么选中一个懵懂的模特?为什么匆匆离开?

这些作为情节来讲,统统是不够完整的,但它们依旧可以被称为一个故事,就好像你也不会知道,这些所碰见的身边的人,经历过多少选择才来到这个时点,认识了你。在那之后的人生轨迹因人而异,能成为重要记忆的只有那么几个而已。——更不要说,上升到改变命运的高度。

画家不得不走,或许是因为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或许只是因为,他的模特没那么重要。


“也或许是因为,害怕他的模特太依赖他啊!”

泽村回头,看到他的漫画好伙伴正超级激动地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拿着一本漫画,跟另外一个长发女生讨论的热火朝天。她们似乎产生了严重的分歧,她认为画家给模特画那幅画是出于冥冥中的指引,而对方则认为只是随口一提;她认为画家最后的不辞而别是察觉到了模特的情感而做出的成熟的判断,而对方则认为这只不过是该走了而已。接下来两人关于画家和模特谁更喜欢谁以及谁先喜欢上谁这种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绝对是画家先,画家比模特注视对方的时间要长得多。”

“只是看着有什么用,画家为模特带来这么多的变化,怎么想都应该是模特最先被触动。”

“一副传世的作品不仅需要画家的努力,也需要模特自身的情绪和理解,画家不是随意挑选模特的!”

“可是画家可以画很多东西,风景、动物、其他人,而模特呢,有机会成为传世之作的恐怕只有那么一幅吧?你……你这个新包是哪里买的啊?”

“啊,我这个吗?之前逛街的时候看到价格不错就买下来了……”

嗯,激烈的辩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完全不相干的故事竟然能对上号,但可能是情感的变化大多类似吧。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轨迹中也存在着最为关键的时点。跟故事里的人一样,被引导着,改变着,成为了崭新的自己。

那种变化的诞生不应该是被动的。

换句话说,遇见那个人之后,是自己想要做出从不曾考虑过的决定。

记忆不断向前追溯,春甲、秋大赛、夏甲、入学、长野的月台、樱花、干秃秃的枝桠、电车、青道——

“小礼,我可以接他的球吗?”

砰——他将球投入了陌生人的手套。

稚嫩的少年欣喜又惊讶地站在原地,蹲在不远处的那个人拥有能让人无条件信任的魅力,他们创造出一件作品,那件作品甚至可以更加优秀,只要少年做出那个决定。

再来一球,还想再来一球。

少年放松手臂,全力一掷,那白色小球夹着气流呼啸,巨响之后,周遭的嘈杂都淡了。

这是“风会强盛,也会柔软”的含义。

泽村迫不及待想要告诉御幸他终于明白了第一个故事,他冲出教室飞速上楼梯,如一阵过境狂风。过路的女生猝不及防地被风掀起裙子,正好出现在背后的金丸同学尴尬地发誓绝对没有看见什么。楼道里的小凑正抱着一叠试卷,掠过的怪风让这些纸片躁动不安,好在同行的东条及时帮他按住,才没有因此飞得到处都是。连着响起数声惊叫后,降谷淡定地看了一眼消失在楼梯口的小蘑菇云,接着继续注视着公告栏上的自然协会海报,那上面画了一头栩栩如生的白熊。

泽村的脚下仿佛长着滚轮,三步并两步,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喜悦,但与十分好奇的同级生相比,高年级的前辈们显然比较沉稳,对他的横冲直撞也都只是瞥了一眼。泽村顺利地来到3-B的门口,礼貌地问了一个正好在门口的前辈可否找一下御幸,不顺利的是,得到了不在的答复。

这难免让人觉得有些扫兴,泽村是很少在教学楼还要来找御幸的,理由是难道在部活见得还不够多吗?如果不是害怕忘记自己的理解,他才不会跑这一趟,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并不是什么值得跑来汇报的事。这样劝了自己几句,他打算折返,可他刚离开了几步,就停住了脚步。

他听到教室里有陌生的声音在议论自己。

“刚刚那是泽村君吗?御幸君口中的那个。”

“唔,他刚刚来了吗?”

“来了呀,说是找御幸君。声音挺大的,我就是凭这个猜测的啦,你没听见?”

“我才摘下耳机呢,应该是他吧,之前我去看了他们比赛,他的表现很好哦。”

泽村贴在墙上,有些得意地挠着头。

“你说的是市大三那场吗?”

“对。我都有点忘记名字了,为什么你反而知道啊?”

“噢,我朋友为了看降谷君的球跑去看了,正好家又近嘛!结果当天降谷君的状态一直不好,她都要遗憾死了,说后面的比赛都没认真看。——反正也看不懂。”

泽村觉得呼吸一窒,心跳加快,他隐约觉得接下来会听到不想听到的内容,但又很难得听到他人耳中的自己,所以他决定继续听下去。

“哎,其实我也是为了去看降谷君的速球的啊。我是从春甲开始看他们比赛的,现在已经可以看懂规则了,降谷君在春甲的舞台上大放异彩,相反泽村君根本没有表现的机会,我一直以为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后援投手,所以说市大三那天真的是让我大吃一惊呢!原来他这么厉害啊。”

“是这样?哇,那我觉得好遗憾啊!因为如果没有来这个学校的话,他可能已经成为一个王牌了吧?”

两个女生的声音都是温柔婉转的,可对话内容却逐渐模糊起来,稍微细想,言辞如刀。

泽村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来。他背脊发凉,陡然心悸,握紧拳头,指尖被捏得发白,整个人仿佛被扔进了冰窟,脚心踩在薄薄冰面之上,只轻微使力,就踏碎了冰层,被刺骨的寒凉所包裹。

他知道她们并没有恶意,可这反而让人更加难受。

泽村没有再多待,他从左侧的楼道离开,而与之对称的右侧楼道上,御幸正跟仓持一道走来。他们之间隔着一条不长不短的走廊,也只隔着三秒钟的驻足。


他不应该来这里吗?

让他有些沾沾自喜的勇敢的决定,原来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可怜的开始吗?他承认自己特别想念长野的春天,长野的樱花不能用朵来做单位,那可都是一片一片的淡粉色,自下而上,从山脚往山顶蔓延。长野的空气也特别新鲜,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应该是田埂间所种植的蔬果散发出的清香,也有可能是那些高大树木的平静呼吸。花开的时候,他和他的伙伴们会一起去踩单车,在所有人中,他是骑得最快的一个。离别的时候,他的伙伴们哭得很伤心,电车门阖紧之前,有樱花的花瓣飘进了电车,那恐怕是长野最后的道别。

搞什么啊?他现在难道是一个受了伤害想要回家的幼稚园小朋友吗?泽村不服气地将碗里最后的几粒米吞掉,大喊了一声我吃好了,就端着盘子去收拾餐具了。降谷和小凑有点奇怪地看着他充满元气的背影,以为是市大三那场比赛的不甘仍有残留。

接下来,泽村一边大叫着“好耶——好耶——”一边落实了自主训练,他比平时更早完成了任务,洗完澡之后便回了房间,大概是太早了,仓持和浅田都不在,不仅如此,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不跟着朋友们一起行动显得有些奇怪。

不管怎么说,比其他人训练的少这件事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暂且放下那些动摇,去找御幸接球吧?泽村边这样决定着,边翻找着那本写满故事的记分册。

最起码要问问他,是不是也认为泽村荣纯这个人不应该来这里。

泽村带上那本二人一同发现的册子与一个已经捂热了的棒球,向室内练习室的方向走去。九点半的青心寮单就宿舍的意义来说,没有一点入夜的样子,房间像是一个个空着的蜂巢巢房,努力的棒球少年们不使尽身上最后一丝气力便不舍得入睡。监督的办公室亮着光,落合教练矮胖的身影慢悠悠地在窗前走来走去,对着屋内的另一个人说着什么。金丸和东条从正门处进入青心寮,同行的还有九鬼和浅田,他们似乎在讨论第一次红白赛时的感受。小凑和前园从食堂走出来,说着打击之类的话题,前园高大的身材挡住了小凑的视线,他没能看到泽村,所以也没打招呼。如果不主动开口向队友们问候的话,就会是这样,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泽村暗暗“嗯”了一声,加快了脚步。但当他真的到了室内练习室门口时,他却不想进去了。

室内练习室里有四个人在。

御幸正戴着手套蹲捕,在他的正前方的是倍受瞩目的王牌降谷,在他后方的是好学的后辈由井,以及一只打死都不愿意说“服”字的狼崽。

就在不久前才发生过一次让他极其不甘心的事,他本来已经与御幸说好要练习,却因为王牌的需求而被置后。如果说上一次起码得理,那这一次确实是别人先说好的,他没资格打断。泽村从门边冒了个头,抠着门板一脸怨念,不过持续了好久也没人发现。

那一声声惊人的巨响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御幸接住那霸道的一球后,摘下了手套,笑着对身后的后辈说:“手火辣辣的呢,你们以后接这家伙的球一定要注意数量,不要由着他,也是保护自己的手哦。”

“我记下了,御幸前辈,”由井乖巧地点头,好像扔给他个本子他就能记个语录大全一样,“前辈,一会儿我可以试试吗?”

“嗯,当然可以啊,可是这家伙不像另外那个笨蛋那么好说话,你恐怕得亲自问下他的意思,——诶对了,说起来,那个家伙呢?今天也没有缠着要投球呢!”

可恶的眼镜,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啊!泽村站在后头夸张地指着自己,又偏偏不想大喊我就在这里。

由井:“泽村前辈吗?泽村前辈的球我也很想接,如果过会儿他来了,能让我跟他练习一下吗?”

御幸轻易地就替他同意了:“可以哦,不过我觉得还是由你来接降谷的好一点,奥村应该还想试试看上次漏接的Number7吧?”

奥村整个人仿若燃烧。

御幸笑着将手中的棒球传回,笑声在空荡的练习室里格外明显。

可正对面的降谷听不见他们的谈话,面无表情地问:“我能投了吗?”

“你真是一点说话的缝隙都不给人留啊,”御幸尴尬地站起身拿着手套,扭头对由井说,“由井,一会儿辛苦你啦。”

由井懂事地摇摇头:“能接球我觉得很高兴,一点都不辛苦。”

“那可真是太好了。”御幸绕过打击网,将手套交到他手里,“换你来,我想从旁边看一下。”

“可以吗?降谷前辈,我可以接你的球吗?”

降谷沉默良久后,对着他明亮的眼睛点了点头。由井高兴地跑到位置上蹲下,御幸则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侧边观察球的下落轨迹。

搞什么啊,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嘛……

泽村不太甘心,却已经承认了这个事实,并没有人需要他在旁边大吵大闹活跃气氛,而什么成宫、正宗猩猩、向井,他们眼里能被称为对手的,也只有降谷吧?虽然他很想说“我以后也会厉害的不得了的啊!超级有潜力的,只是没有办法让他们知道而已,等到以后有机会上场一定可以让他们也在必须要打败的人物名单里加上我。”——可心里难免知道,如果降谷状态很好,自己又能有多少上场的机会呢?

屈居在他人光环之下是痛苦的。

没有自己的存在也不会让身边的人在意,是痛苦的。

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最为痛苦的。

他看了看左手的棒球,又看了看右手的故事,最终一个人来到不远处的贩售机旁,买了一罐热巧克力,坐在贩售机对面的长凳上,借着灯光一个人看了起来。


--

04.重力为?[2]


——呼叫,挑战者18号,编号JPNSAWA020,泽村荣纯,收到请回答。

——呼叫,挑战者18号,编号JPNSAWA020,泽村荣纯,收到请回答。

——呼叫,挑战者18号,编号JPNSAWA020——嘟嘟嘟……

泽村努力睁开眼,面罩外的世界一片漆黑,只有亘古不变的星星在数万光年外闪耀着。无线电似乎在刚才的爆炸中被损坏,紧急定位发射机无法正常运作,他清楚地记得爆炸前舰长正与空间站负责人员通话,所以通讯仪里才会传来救援人员的讯息吧?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当时的他正好乘坐小飞船离开挑战者18号,在意识模糊之前,他弹出了座椅。

爆炸的冲击力将他尽可能远地带离通往母星的航道,他被引力带入了小行星带,跟随着静默的陨石移动着。真正经历了的人才会知道,没有人会喜欢在太空漂流,踩不到底,看不见尽头,时间缓慢地流逝,就像是正在经历两个桀骜不驯的星球之间的潮汐力一般,被不断地拉长、拉长,紧接着来袭的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第一天的第一个小时,他大哭了一场,因为他想他是再也没办法见到他那和蔼可亲的舰长了,三天前的最后一袋液态鸡肉他不该抢走,关掉正在播放的蓝色多瑙河而换上热情激昂的日本摇滚乐也实在是太过任性,现在只剩下无尽的寂静。

第二个小时,他仔细检查了一遍宇航服,除了定位系统和面罩上的显示界面出现了明显的损坏之外,摄像机的镜头也已经碎裂。这意味着他不能搜索到最近的空间站,也不能将自己的定位消息甚至是可以帮助判断定位的图像进行传输。好在水和食物补给还可以救急,说不定能撑到救援人员到来。

第三个小时,他把一颗拖着长长尾巴的彗星看成了来拯救他的救兵。

第四个小时,他睡了过去,第六个小时苏醒过来,第七个小时,讯号仪还是没有动静。……第十个小时,他感到绝望。第十一个小时,他想到了家乡的樱花。

那是他在天文馆中见过的一种花,盛开的时候像是粉色的雪,只可惜母星的土已经逐渐无法养育它,它只能活在人造土中,不过依然美丽。自从全面进入机械时代以来,母星的绿色越来越少,人类将目光投向天空,试着寻找其他的宜居星球,然而一年复一年,十年复十年,甲子已过,百年荏苒,仍然没有任何收获。值得高兴的是,宇宙飞船终于实现了第四宇宙速度[3],在只有第三宇宙速度的21世纪,这甚至是无法想象的事。

其实虽然耗去时光,但并非一无所获,太空基地已经在其他星球落脚,除了闻名遐迩的火星基地Mars22号之外,还有建立在木卫二的坚冰之上的Galileo31号基地,以及土卫六的燃料基地Titan28号。而在探索领域,以曾经的冥王星为边界,人类已经成功冲出了太阳系,到达了星系际空间[4]。

对,就这样,想点开心的事,一切会好起来的。他这样对自己说。

发射信号,他得发射信号,说不定、说不定会有正好经过的飞船!不、不不不,怎么可能有这么巧?可是,不试试的话怎么知道不行?——他没有其他选择了。

这次发射了三十次信号,其中成功了两次,第十八个小时,他觉得自己已经流浪了整整一年。

嗞啦,嗞啦,嗞……嘀——

——这里是引导者2号,编号JPNMIYU002,御幸一也,收到请回答。重复,收到请回答。

那是无助的漫长的死寂之中,他所听到的除却呼吸声之外的第一个声音。

——这里是挑战者18号,编号JPNSAWA020,泽村荣纯,我需要救援,完毕。

没有答复,该死,这无线电不会又闹别扭吧?好生气啊,还不敢敲它,怕彻底搞坏了。

——这里是挑战者18号,编号——

“收到答复。请问……你是否可以再发一次定位给我呢?”

声音打断他的第二次信息传输,语气也更为温和,倒像是在跟他聊天一般。不过很抱歉,他并不能做到再发送一次定位。

“抱歉,我的紧急定位装置似乎遭到了破坏。信息传输功能好像也只有声音能够正常传输,图像也……”

“那可真是伤脑筋呢,”御幸沉默了一会儿,“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宇航员考核那时候,你的目测计算距离能力如何呢?”

“……烂的一塌糊涂。”

“哈哈哈哈哈,你真坦率。这样也能来这片未知领域探险吗?这可是相当危险的。”

“可是计算机操纵系统WIT99已经把正确率提升至99.99%了啊,太空时代需要的是敢于上天的人。”

“这里不是普通的天文知识和冷冰冰的数字能够解读的世界,所有的事故发生之前,谁都不会觉得自己属于那0.01%不是吗?”

“……你说得对,我现在可不就是那0.01%吗?”

“我不是来挖苦你的,等救出你后,我教你个比较容易理解的计算方式好吗?”他笑了起来,声音却有些沧桑感,“是这样啊……WIT已经升级到了99吗?引导者2号还在使用23呢。”

“诶???”泽村忍不住惊呼起来,“那不是……好几十年前的系统了吗?你、你……”

“噗,不要害怕,我不是幽灵。”

“等等,引导者2号?你是课本上学过的,第一个冲出太阳系,到达人类目前所能到达的最远距离的引导者2号的舰长?那个将半人马座α的比邻星的近距离照片通过电磁波传输回来的御幸一也?”

“你总算反应过来啦?话说我已经上课本了吗?哈哈哈哈,真想看看是怎么描写我的,你会背那段吗?”

“完全不会。——真的是你吗?你亲眼看到了它的双体结构?我以前就很奇怪,两个星体的引力相互拉扯,行星真的可以以规律的轨迹环绕它们运动吗?那可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为什么你还……”

“回答得也太干脆了吧!——你问题这么多,我该回答哪个呢?嗯,先回答这个吧,如果我以正常的第四宇宙速度去往4.2光年外的比邻星,需要大约10500年,这还只是我的10500年,在引力不同的各个星体间穿行,母星所经过的时间只可能更长。我们消耗了一年半的时间冲出太阳系,在星系际空间行走了3年,考虑到燃料有限,以及我们的冒险也有相应的减员,所以在第四年决定折返,可是,如同科幻电影与科幻小说那样,我们发现了一个虫洞。它很小,可能只能通过小飞船进入,引力也相对温和,不过当然是有风险的,它可能深处会有强大的引力,也可能突然关闭。这是有去无回的挑战,是引导者2号的使命。”

泽村听得入了神:“那去的人,就是你吗?”

“对,同行的都是后辈,总不能让他们去冒险。”

“那,你看到了什么?”

“第一个听我说起这件事的人,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你回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吗?’你很有意思,你就不怕这种漫无目的的漂流感吗?”

“谁不怕啦,我跟你说我现在怕得要死,到处都是一片漆黑。——你倒是说啊!”

“我看到了一个4.2光年外的双体星系,虽然是在距离它0.6光年的位置,但那已经很近了,我无法想象人类不通过任何星际间的奇妙时空,仅凭借第四宇宙速度可以通过3.6光年的距离,因为那大概需要9000年。我离得很远,用飞船自带的望远镜功能尽可能地放大才勉强看清,但它很美。我看着它,想着自己身处的位置,所有曾学习的物理知识,飞船操作,繁琐的算式都逐渐淡化,而那些母星上的航空事业背后的经济利益,政治纠纷,就如同宇宙间的尘埃一样。”

“这真是太神奇了!”泽村想要高呼,突然发现自己的氧气可能无法支撑他这样频繁的说话,但他不想因此失去这个求知的瞬间,他没有办法保证自己可以得到救助。犹豫再三,选择了隐瞒。

御幸没有察觉,继续说:“但我不敢停留,我即刻返程,回程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虫洞内的引力开始剧烈变化,我不知道那是否可以称为时间畸变,因为没有同行的目击者,我甚至以为我出不来了。但等我从虫洞中出来后,发现跟我刚进去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引导者2号飘去了其他地方,我发出无线电信号,他们接收到并且前来接我,当会合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们轮流冬眠[5]才有效地保持了平均年龄,而我消失了30年。”

泽村目瞪口呆,可惜御幸看不见他这副表情。

“你是说,因为这样,对于你来说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但因为引力的不同,所以事实上已经经过了30个地球年?啊啊,也就是说你其实还不算是一个老头子咯!”

“哈哈哈哈哈,你也真过分呐!”

“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太神奇了。”

“确实,他们都成了‘长辈’。之后我将图片数据传回母星,他们非常惊讶,以为我已经死了。”

“可你没有。所以你现在是,返程途中吗?”

“是啊,在探测穿越小行星带的航道是不是绝对安全,突然搜索出来一个求救信号。几十年的时空都可以在此交错,你跟我很有缘分啊。”

“老头子语气??但我不能发送自己的定位信号,挑战者18号有一天文单位内不明物体的轮廓勘测功能,不过我记得几十年前的引导者系列是没有的。”

“你记得没错。”

泽村有些失落,他悄悄把氧气消耗计划改至最节省,尽可能放缓呼吸,吸了一口液态食物,稍微填填肚子,补充水分。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沮丧,御幸的声音带有明显的振奋,或者该说是“承诺”?

他说:“我会找到你的。你以为我告诉你我的旅行是跟你炫耀我的功绩吗?我是在告诉你,目前人类能够去到的最远的地方,我已经去过了。我是引导者2号的舰长,是现在这一刻最值得你相信的人。”


“我的正前方是木星。”

“说详细一点。”

泽村仔细观察了一番。

巨大的星体仿佛贴着一圈圈不同颜色的纸胶带,又像一杯还未搅拌的拉花奶茶。这些美丽的图案源于木星时速数百英里的飓风,它将云层扯成条状,又将它们绞成漩涡。那个巨大的红斑比人们第一次见到它时更加大,那时它就翻腾了将近三百年。这毫无疑问是木星,斑斓的色彩中的那两个黑点,一定就是木卫。

“还有两颗木卫,看起来像是欧罗巴和嘉里美(木卫二和木卫三)。”

“你确定吗?”

“唔……确定。”

“再说点能看到的其他星体,我要同一个方向的。”

“我看看……有御夫座,噢还能看见海王星。”

通讯仪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你之前说,引导者没有一天文单位内不明物体的勘测功能,但那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引导者的勘测范围是5000万公里,范围不是小多了吗?”

“可是……”

“再加上你刚告诉我的可见星体,我用自带的星体模拟系统进行模拟,大致计算出了你的方位。我马上来找你。”

“真是麻烦你了。”

“知道是麻烦就不要让我白跑一趟,你可得撑到我来。”

我当然会尽力。泽村平稳地呼吸,减少答复。

御幸却似乎是担心他被无声的恐惧所包围,体贴地继续跟他聊起来。

“你对太阳系的了解有多少,或者说,在我离开的这些年里,人类对太阳系的了解有没有增加?”

“没有,还是那些。水星最热,木星最大,土星有环,天王星和海王星都是气体,金星脾气暴躁。”

“对小行星带呢?”

“每年检测到的小行星都在增加,但小行星带内最大的还是Ceres(谷神星),最亮的还是4 Vesta(灶神星)。”

“对重力的研究呢?”

“你是在考我吗?还是老样子。暗物质的观测没有突破性进步,我们仍然不能精确计算太空中的重力。”

他们聊了很久,不知道有多久,但几乎没有什么无话可说的时刻,在太空中待久了的人,都明白无声的恐怖,所以御幸极力避免着,虽然他并没有解释这个。泽村在进食之后第二次肚子饿,他觉得这应该过了将近10个小时,他的肚饿很有规律,借助这个规律粗略一算,他大概已经漂浮了41个小时。

御幸真的可以找到他吗?

在茫茫无边的宇宙之中,人类的探索显得如此渺小。置身于黑暗和群星中时,耳边只剩下呼吸声,在封闭的小空间里,呼吸声比平常要响亮的多。而当持续时间足够长之后,这种响亮反而会变为平常。

新奇、担忧、渴望、遗憾、勇敢、责任,这些情绪不断交织着,即使身体机能正常分秒行走着,心境却是倍速衰老的。

宇宙的伟大会让人感到存在过于虚无,坚持没有意义。世界从一次爆炸开始向外扩散,到一定程度之后就是毁灭,然后缓慢的重生。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所有探索都像是无望的挣扎。

“为什么要来救我呢?”泽村突然说,他的声音平静的可怕,他自己感觉得到。

“为什么这么问?”

“御幸,你为什么要成为一名探索者呢?你懂得那么多,一定知道,很多很多年之后,人类的命运只有消亡,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呢?”

“你状态不太对。”

“我注意到了,最开始跟你沟通的时候,你总会有较长的停顿,但后来没有。电磁波的速度很快,不见得是因为你在靠近我,——是因为你在跟引导者2号的成员们商量是否要来接我吧?而后来减去传输时间,你没有再停顿,这说明你已经说服你的队友,甚至可能是你开小飞船独自来找我。你可以说没关系,但我不能当做没关系,你已经经历过这么多次凶险,犯不着来救一个平凡而又倒霉的宇航员……”

御幸略一停顿,声音更加柔和。

“引导者号的成员都是无牵无挂也没有多少朋友的人,为的是随时为探索事业献身。我们没有一个人怕死,却在漫长的航行中怕极了孤独。

“你刚刚说的这些,我也曾经想过,但在‘就这样算了吧’这种想法之后,我突然回忆起母星的夏天。我不知道那里现在是怎样的,我只记得当时正要举行一场棒球比赛,在观众的欢呼声中,没有人知道投手正一脸难过地在牛棚说起他的母亲。我还记得专业知识课的时候,隔座的女生正背到55 Cancri e钻石行星[6]的表面温度,突然接到她男友的分手电话,她大哭了一场,哭完后说的第一句话是,约为2000摄氏度。”

泽村觉得氧气越来越稀薄,他的意识只剩下御幸的声音。

“在时间的畸变中,我看到了死亡和希望,也回想起很多快乐的事。

“我开始明白,我们是为了他人的琐事而出现在这里的。”

为了能更加了解自己所生存的世界,为了能找寻可以延长种族寿命的宜居星球,为了让更多普通的人能够只用考虑自己的各种烦心事,——没错,这正是他的初衷。

他想活着,还想继续历险。

液态食物见底,所剩空气飚红,体力迅速流失,趁着电量还充足,他用尽全力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很想见到你。”

如果能实现就好了。

想看看这个沉稳睿智的声音的主人,会有怎样的表情,会不会是一个比想象中更加有魅力的人?泽村甚至没敢告诉他,从课本上读到他的孩提年代,他曾是自己憧憬的目标。但他也突然害怕起来,万一比起相遇,更早一步到来的是窒息;万一他并不是所想的那样有趣……可最终,这些都被想要相遇的心情打败。最为重要的决定本就可以打破所有犹豫。

泽村屏住呼吸,遥望着这些陨石蔓延的边际。

突然,那里好像出现了一个白色的星点,在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你以为我找不到你吗?”

那个星点逐渐变大,最开始只有芝麻大小,后来变成黄豆,变成橙,变成西瓜,在终于能看清球状驾驶舱里的英俊面孔时,时空仿佛被汹涌的不规律的潮汐力疯狂撕扯着,视线前的画面是想象中的双体结构,明亮耀眼的两个星体相互环绕着,而这个想象正在淡去,跟见证者的身影合二为一。

他的声音仍然如此自信。

“40天文单位的范围里,只有我接收到了你的讯息;那在这50万颗小行星里,也只有我能找到你。”



--


那你能找到我吗?

泽村听到了训练完毕的声音,他手忙脚乱地合上记分册,四顾了一圈,跑到了两个贩售机之间。昏暗的光线从贩售机的边缘穿过,让这里几乎处于完全的黑暗之中,就像跌入了宇宙的某个角落。

远处传来了御幸的声音。

“适可而止,你也差不多得注意一下了吧,由井,以后可要看牢一点。”

“是!我会督促降谷前辈的。”

“最该听的人可是无视我了呢。”

这是他们正从练习室走出来吧?光是听语气都仿佛看到了他们的表情一样。泽村偷偷想,我在这里待着可以吗?真的不会被发现吗?一转念又安慰自己,——没关系,不被发现才好呢,不然该怎么解释啊!哦,我泽村荣纯,偷看他们训练还不敢上前,这说出去得多难为情。

脚步声远了,没有人来。

泽村松了一口气,同时感到莫名的失落。

或许是小行星带的等待已经蔓延到了故事外,虽然他不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是在等待被救援,不是那么具体的东西,但他的语言能力确实不足以帮助他来形容这种心情。

时间过了不知多久,仿佛两个贩售机也拥有潮汐力,将他横向拉伸成扁扁平平的纸片人。混沌中,他突然听到了一点值得被注意的声音,夹杂在贩售机的嗡嗡声里,有一个人手插入了口袋,衣物在摩挲,脚步轻盈。这个人下了一级台阶,踩着稀疏的草皮,没有犹豫地靠近。

泽村觉得自己心跳在加快,非常快,他得关好嘴,免得这个小家伙从胸腔里蹦出来。

脚步声突然停了,泽村的心跳速度也达到了最大值,他给自己壮了壮胆,勇敢地想走出缝隙看一看发生了什么——

御幸却突然从贩售机的一侧,向缝隙之间探头。

“果然在这里。”

没做好准备的泽村愣了半秒钟,声嘶力竭地大叫,就像是《猫和老鼠》里触电的TOM。

御幸伸手搭着他的肩,笑得快要断气。

“有、有什么好笑的!”泽村甩开他的手,习惯性地拎着他的领子。

“嘘——”御幸用右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挣脱掉他的“拎领攻击”,将他有些强硬地摁回了阴影。

泽村听到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从过道传来。

“……”

“噢,奥村啊,有什么事吗?”

“刚刚,什么声音?”

“一只试图咬我的小野猫,差点就被咬到了,真是伤脑筋。不过已经没事了,踩了踩尾巴,它就吓得尖叫了一声,跑掉啦。”

泽村双手捏住御幸的手腕:“……谁是野猫啊你这个四眼!浣熊、狸猫、狐狸!”

奥村显然不是很信:“那现在这个是什么声音?”

御幸也不打草稿:“去而复返啦,对着我发出‘fufufu’的声音,恼羞成怒的样子啊,去去去,乖一点。”

泽村差点就朝着他手啃下去:“你在说谁羞啊!!”

御幸捂紧了他的嘴:“所以,你找我什么事?”

奥村:“刚刚回去的时候碰到仓持前辈,他让我来问你为什么泽村前辈还没有回寝室。”

泽村被口水呛到,差点就要咳出声,御幸尴尬地瞟了他一眼,故作镇定地回答:“没有看到啊,话说为什么要问我?我刚不是跟你们在一块吗?”

奥村顿了顿,声音有点嫌弃:“仓持前辈这么说的。我也不想来。”

“这个仓持……”御幸用空出来的手挠了挠头,“好了你回去休息吧,泽村我来找。”

奥村噢了一声往回走,快要走之前却又回过头,御幸背上都开始冒冷汗了。

“御幸前辈,我想确认一下。泽村前辈他……不是猫吧?”

泽村万念成灰地靠着贩售机,而御幸一副玩脱了的表情,用最后一丝侥幸敷衍道:“不是,他是犬系。”

奥村走了。

他竟然走了。

他竟然接受了这个解释。

泽村炸毛,撸袖子试图要跟这个后辈好好理论。什么意思?他是狼崽,我能是狗吗?谁不知道狗是驯服过后的狼啊!

不过泽村“越狱”不成功,他才走了一步,御幸就抓住了他,将他按回这片黑暗,紧接着自己也跟着进去了。泽村没有反应过来,这一连串动作流畅地完全没办法事先设防,贩售机根本没有多厚,他们之间还能有一丝间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空间分配了。

“你、你要干嘛?”

“嘘!”这是御幸今晚的第二个嘘。

远处传来了同样去而复返的降谷的声音,他站定后喊了一声“御幸前辈?”,然后朝着贩售机走来。

搞什么鬼啊有完没完了!你们三个就不能一起来吗?

御幸没有慌张,只是靠得更近,把中间那丝间隙也给消除,紧紧贴着他,抵在墙上。心跳很快,两个人的都是。光线太暗,距离太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闻到气味,全是御幸的气味。

降谷走到贩售机前买了一瓶饮料,听不出是什么饮料,然后经过了这道间隙,他没有注意到黑暗中有两个人,自言自语道:“明明好像有人在。”然后穿越食堂回了青心寮。

泽村心脏都快报废了,等所有来人都走远了之后,御幸退开了一步,他们之间的距离稍微拉开了一些,虽然御幸仍然没有走出这个黑暗的区域,但泽村觉得终于可以呼吸了。

那么现在,应该谁先打破缄默呢?

“总算走了,”是御幸,“你还真会挑地方躲,要不是我曾经从这里走过的时候被藏在阴影里的落合教练吓了一跳,都没想过可以藏人呢。”

泽村瘪着嘴,嘴巴因紧张而有些颤抖,他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声音却还是干巴巴的。“所以说,干嘛要特意避开他们啊?还把我拖来拽去的!”

御幸像是听到了一件有趣的事,笑声中竟有一丝无奈的责怪。

“笑什么!”泽村觉得自己没说错什么。

“是你希望跟我单独相处的吧?”

“我跟你讲你这个人不要太自大——”

泽村话还没说完,御幸侧身指了指不远处靠墙的那张长凳,上面摆着一罐热巧克力,一个泛黄的记分册,还有一个棒球。

“一看就是你吧?”御幸的眼镜因为侧身站在阴影边缘的缘故,有些反光,“我一出来就注意到了。”

泽村下意识反驳:“那你当时干嘛不过来!”

“因为一个躲起来的人是不想被发现的。”

御幸说得认真,泽村动作迟滞,停顿了好久才问:“那为什么现在又过来?”

御幸微笑着扭头看向他,语气轻松许多,却仍然很认真。

“你遗留的棒球,是想要被找到的证明。”

“我……”

彻底哑口无言。

占了上风的御幸不打算饶过他,继续作为一个捕手絮叨道:“真是的,要好好休息,我说过的吧。如果你想要接两球的话也可以,反正今天都还没有接你的球,也好久没确认你的Numbers进度了,这么说起来Numbers特训也累计有15天了吧?可能有900球了?”

“是980球。”

这下换成御幸惊讶了。


或许是这个晚上的泽村给人一种心情格外不好的感觉,所以御幸才会例外同意这一次,可现在时间太晚,数量要严格控制,所以御幸将球数控制在20球,正好凑个1000整数。本来以为泽村会十分不满地跳起来讨价还价,心疼自己那50球,结果却是,泽村同意了。御幸不太习惯,还想再问两句,但泽村已经做好准备,将球投掷了过来。

有点急躁,尾速没能出来。

泽村点头,自己调整着姿势,再投了一次。这次好了很多,但控球似乎不是很稳定。

御幸没有出言点明,只是将球传回,因为他发现泽村自己就能找到问题所在。

5球之后,泽村的球速和球质都开始恢复了水准,Numbers的变化开始跟预期一样。状态很好,让捕手都有些沸腾起来的那种好。“Nice Ball!”他给出了今晚第一句夸奖。但泽村像是知道会被夸一样,也没有表现得很惊喜。他们就这样一来一回沉默地进行着投球练习,这很新鲜,甚至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终于在19球的时候,御幸忍不住问:

“你今天怎么了,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有,”泽村突然大声说,“御幸前辈,我有问题要问你。”

御幸有些错愕,将球传了回去。“还有最后一球。——你问吧。”

泽村抓紧棒球,抬眼看了看御幸,这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御幸正跟他第一见到的那个戴着护目镜的御幸重合。从白天期望去教室找他开始,到晚上以为今天没有机会练习,再到去而复返的两个队友险些发现他们,他们好不容易才能在此独处,现在不问出来,不知道下一次要等够多少个巧合。

他将球投掷出去。

“御幸前辈觉得,我来到青道是个正确的选择吗?”

御幸讶异了片刻,慢慢才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含义,脸色逐渐铁青。

“你为什么这么问?你难道觉得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吗?”

空气似乎开始冰冷。

御幸站了一会儿,将球掷回,同时冷冷地说:“决定是你自己做的,这个问题,你自己不知道答案吗?”

泽村有点急了。

“你只要说‘不是’就好,我只想听你说‘不是’啊!”

御幸看着泽村,表情也开始随之越来越不知所措,他摊开手,想再多问一句什么,泽村却没让他开口。

“我今天去找你,听到有前辈说,我根本就不应该来这里,如果去其他学校已经可以成为王牌了,——你应该听得出来,这并不算是夸奖。虽然特别不甘心,但我差一点就要认为确实是这样了,所以、所以我想来问问你是不是也这样认为的。”

泽村抬起头,眼框有些红红的。

“我……是因为你才来到这里的。所以绝对不想从你这里听见这样的结论!唯独是你……”

泽村说不下去了,他将球投回正前方那个恍惚的手套,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现场。

御幸下意识接住这颗球,险些漏接,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他的小投手与他擦肩而过。

他突然觉得青道的室内练习室非常空旷。


泽村将木然的御幸留在身后,不顾一切地往五号室跑。当他跑出十米的距离的时候,大脑才开始正常运作,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寻常的话。

真是的……都说了什么呀?虽然知道小脑你是管平衡的,但当时怎么就不能帮着劝一下大脑那个冲动的蠢货呢!这下真的是不知道明天应该怎么面对御幸前辈了。

不过——

今天是他赢了,他比御幸一也所规定的球数多投了一球,这是从未有过的。

一千零一球。而这份任性也该走到尽头了吧?

那个夜晚奇迹般地,他睡得很香,一整个晚上都在太空旅行。他梦见自己被传说中的引导者2号的舰长救下,一起回到了地球,然后稍作整装,又跟他一起回归了太空,开始了新的冒险,这次他们穿越了一个巨大的虫洞,到达了天秤座β星附近的Gliese 581,那可是一颗距离地球20.4光年的红矮星,它的附近围绕着传说中的宜居行星,虽然凯克天文台的HIRES光谱仪修正数据后否认了其中的581g、581d、581f,但不亲眼看看可能适宜定居的581c,又怎么能满足呢?

不要介意20.4光年的距离目前人类根本无法前往,不要介意虫洞这种概念模型还未被证实且不可能如此频繁地出现,也不要介意他们到底耗费了多少时间来完成这次终极旅行。

少年的梦境,不讲道理。


泽村醒来的时候感受到了流浪中的星际疾速坍缩,世界被纯白的光所替代,接着浮现的是天花板。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分清梦境跟现实,在终于想起来昨天发生什么之后心虚地爬下床,仓持瞟了他一眼,问他为什么脸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在他说没有之后,仓持用下巴指了指他的书桌。

“昨天你回来之后没多久,御幸还回来的,说是你的东西。”仓持边说边将运动服套上,“当时你睡着了。”

“噢、噢……谢谢。”泽村挠挠头,不太敢看,但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还是站了过去。

桌上静静躺着那本写满故事的记分册,是他昨天夺门而出后忘记拿的。真糟糕,他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那个到底是什么啊?”仓持站到他身后,有点好奇。

泽村本来想保留两人之间的秘密,但后来一想,自己或许是自作多情,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于是粗略地解释:“之前在器材室发现的,很多年前的一本记分册,里面都是以前的前辈写的故事。”

仓持兴致索然地“哦”了一声。

你看,果然只有自己一个人感兴趣而已吧?

听到二人对话的浅田怯怯地问:“都是跟棒球有关的吗?”

浅田是好人!

泽村有点兴奋面向他:“不是,有黑手党题材的,还有画家跟模特的,太空旅行题材的。最特殊的一个是动物的。”

浅田又问:“故事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泽村刚想答完全没有,却突然觉得好像也不是一点关联都没有。他仔细思考了一下这四个故事的剧情,那个画风不同的第一个故事,也就是动物的故事,好像是在概括这个册子的内容一样。

这么看起来,也难怪这本记分册里的每个故事,都是关于一个人碰到另一个重要的人并因此发生改变的。

于是泽村回答:“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应该就是想讲的道理是差不多的吧。”

仓持坐在床上系鞋带,听着两人的对话,漫不经心地说:“你最近好像一直在纠结这个本子的事,我都看到好多次你拿着它跑出门了。”

“啊,前辈你竟然看见了吗?我以为我已经很小心了啊!是什么时候的事?——猎豹的视力果然也很好??”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会记得啦?”仓持龇牙咧嘴,还好他没系好鞋带,不然估计已经一脚过去了。他顿了顿,继续说:“本来我觉得没关系的,但是昨天御幸把这个放你桌上的时候,表情不太对,所以我就问问。”

“表情不太对?”泽村缩了缩肩膀,惨了,这是在说到此为止了,以后也别拿着这个本子在他眼前出现了吧?

不拿就不拿,有什么大不了的?

泽村突然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捏紧了拳头。

“好,先跑他个30圈。”

仓持已经穿好了鞋,一脚飞了过去。

“这跟你前面说的话有个鬼的关系啊!!”


在傍晚吃完饭后,泽村借口有事,回房里拿上本子,打算把一切的开始——这本记满少年痴话的记分册,重新埋回那块石砖之下。他回到器材室的时候,器材室一片凌乱,吉川跟梅本正在清点数量。

“哦,有男孩子来了!”梅本抬头看着泽村,“是来帮我们收拾的吗?一定是的,那就辛苦你啦!”接着转头对吉川说,“走吧,我们去吃饭。”

“诶?可以吗?”吉川眨眨眼,又问了问泽村,“可以吗?”

泽村本能地就点了点头,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器材乱得仿佛经历了一场暴乱。收拾东西真是让人极其头疼的一件事,它们为什么不能自动分类?泽村叹了口气,翻了翻手里的记分册,将它随手一放,突然看到册子的背面写有一行小字,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

——发现的人写下你的故事吧。

哈?

原来不是无偿阅读啊。他咽了咽唾沫,打算当做没有发现,将本子翻过来,正面朝上,然后就收拾起了球棒。当他拿起三个球棒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家乡的爷爷——的巴掌。

“荣纯,不能自我欺骗。”

啪——脸火辣辣的疼。

泽村打算回寝室拿笔,又怕本子放在这里会被别人取走,于是带上了本子。他急匆匆地回到五号室,进门后随手拿了只笔又折返。本来只是想解决麻烦,到底是为什么反而更加麻烦了呢?

他在青心寮正门处不小心撞上了同样没来得及看路的御幸,当时的御幸正跟渡边和仓持商量些什么,被他一撞,退了半步。

这也太丢脸了,为什么反而是他朝着反方向坐倒!

“不好意思——”泽村站起来鞠躬道歉,想绕过他们,却被仓持叫住。仓持看了看他手上拿着的东西,随口一问:“喂,泽村,你急着去哪儿?”

泽村支支吾吾地回答:“啊?没有啊……我、我帮梅本前辈她们收拾器材室。”说完就慌慌张张地跑了。

“器材室?”御幸望着他的背影,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仓持挑了挑眉毛看着他们两个。“怎么了吗?”

御幸摇了摇头,笑着继续往本来的方向前行。

抵达器材室的泽村趴在那张旧桌上摊开本子,他写故事并不在行,突然之间不知道该写什么,更何况还要符合第一个故事给出的中心,他得写一个遇见了能改变命运的人的故事。

笔缓缓靠近纸页,又迅速离开。这时候,房间角落里有些声音开始变得清晰,小虫在顺着墙壁向上爬,顶部的灯不断发出嗞嗞的声响,一直处于平衡状态的三支球棒终于失去平衡相继倒地,瘫倒的姿势很难看,像个不修边幅的醉汉。

那些没有注意过的生命中的细节,开始在四周跳跃,他脑海中折叠的世界进行舒展,铺成巨大的半球形荧幕。夜雨里的重逢与离别,宇宙中的遥远与靠近,同时鲜活在穹幕之中。

那个无心的学姐的话像是电影里的转折情节。

“因为如果没有来这个学校的话,他可能已经成为一个王牌了吧?”

可在决定之前,他碰到了一个人,假设便因此不可能发生。在那个时点,球进入手套的声音回响了一遍又一遍,挥之不去,再晚两三个钟头做决定,便会演变为一场顽劣的疾病。

但如果、如果他并没有去青道参观,并没有碰到一切的起点呢?

他决定尝试,再告诉自己这到底是好是坏。

笔飞快地在纸上留下墨迹,有时候会写错字,泽村要停下来想一想,然后再继续写下去。天空在不知不觉中,从滚烫的红色变成了暗沉的深紫色,泽村转身看了一眼,又扭转头回来继续运笔如飞。忽然,他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缓慢扭动脖子,再次看了一眼门口。

谁能告诉他,御幸一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嘿!”御幸不为自己的行迹暴露而焦虑,大方地伸手打了个招呼,又转回抱臂的状态,斜靠着门框,还是像往常一样微笑着,“你是在灰尘里用功学习吗?”

第一滴汗从泽村头顶渗出,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最终变成满头大汗。他结结巴巴地问你来了多久了,身体僵硬的像一块木头。

“没有多久,哈哈哈怎么了?难道说……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事?”

他边说边走近,还掂了掂脚尖,试图看到被泽村的双手重重压住的字迹。

御幸俯身注视着泽村如临大敌的表情,觉得特别有趣。“怎么鬼鬼祟祟的?给我看看啊。”

开什么玩笑?

“呜啊啊啊啊啊啊!!”

泽村突然大喊,跟防空警报一样突然。

御幸受到了声波攻击,连退两步捂住耳朵。

就现在!泽村抓起本子一个大迈步就来到了门口,然后头也不回地逃进了夜色。天空的颜色更深了,不过天边还残留着一丝白光,球场没有亮灯,一片昏暗。饭后仍坚持训练的少年们陆陆续续来到球场,泽村速度很快,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也没看清他们的脸。他从器材室跑到了球场的边缘,三两步上了阶梯,之后放慢了速度,望着远处夜色中的漆黑建筑物喘着气。跑了这么远,应该没问题了吧?泽村这样想着,一回头,——御幸也正在上阶梯。

电视上的人追别人的时候不都会大喊别跑的吗?你怎么不按常理来啊!

本想回青心寮的泽村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因此更加慌乱地逃往反方向。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反正哪能藏身就往哪跑就好了吧?可是身后的脚步声一直紧随,刚刚嘈杂的地方还没这么明显。

球场的铁丝网后是一小块绿地,生长着南洋杉和香樟,还有几丛低矮的灌木,穿插在绿地与球场之间。泽村看里头乌漆墨黑的,认定那里适宜藏匿,撒开腿就往里头跑,幸好夏天还没来,昆虫还不多,不然他一定会后悔这个决定。

泽村跑着跑着,突然发现有一丛灌木空缺了一大块,可能是有流浪的小动物拱断枝条,在这里待过。他不及思索,估了估大小,钻了进去。细小的枝桠在他周身交织,铁丝网直直出现在他面前,他从网洞看向球场内部,队友们都在认真地练习挥棒,几个新人投手为终于可以接近牛棚而欣喜。啊,那个是吉川和梅本前辈……糟糕,刚刚忘记收拾器材室了。

趴了一会儿,屁股凉飕飕的,泽村觉得御幸应该已经走了,于是蠕动地爬出树丛。他站直后拍了拍身上的土,又从头上摸下来好几片叶子,一时之间觉得浑身都在痒。抬头一看前方,御幸正插着口袋俯身寻找他,正找到不远处的巨大樟树。

而现在,他不必多费气力了,球场的泛光灯亮了起来,漆黑的小树林霎时通明,他要找的人就在正前方傻站着。

御幸三两步就消除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手指碰到了还试图逃跑的家伙的身体。泽村浑身一激灵,哇呀大叫,如同一只落水后扑腾的猫,肉爪的指甲都唰的一声亮了出来,两只手向上一甩。记分册画了道抛物线,砸到御幸头上,与此同时,还落下来一把叶子。

场面一度失控,更加失控的是,御幸被本子一砸,也没收住自己的冲劲,连人带眼镜地栽到泽村背上,并将他扑倒在地。

泽村正面朝地,吃了一嘴草,得出一个结论:摔跤的时候得闭嘴。

而御幸的鼻梁被鼻托撞得发疼,所幸眼镜没碎,不然对峙的主导位置可就立马易主了。他撑起身体,揉了揉鼻梁,重新戴了一次眼镜,顺手将掉在一旁的记分册也拿了过去。

泛光灯的位置正好位于头顶,光线还算不错,可以看清字迹。御幸半蹲着,阅读着笔法幼稚拙劣的故事。

泽村见状偷偷向前爬,却被御幸一把抓住裤带。

太恶劣了,这个行为太恶劣了,他再往前爬一步,裤子就会被扒掉。我认输,认输还不行吗?泽村吃瘪,一边掀开御幸的手,一边转过身来,眼巴巴地看着被夺走的记分册,涨红了脸,两个耳朵仿佛在喷气。

“还给我啦……干嘛突然追着我跑啊……”这话说得并没有底气。

御幸装作没有听见,只是平静地翻动纸页,表情时而不解,时而轻松,又好像流动着异样的情绪。

“这是什么?”他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

泽村眨了眨眼睛,指了指册子的背面,于是御幸在那里找到了答案。

“‘发现的人写下你的故事吧。’噢——”

他抬眼,他的眼神让泽村忽然对周身的所有事物都感到无所适从。

“这是你的故事。”


--

05.泽村的故事


我叫泽村荣纯,是一个投手,同时也是队里的队长与王牌。

请别误会,我说的并不是青道,而是一个不出名的长野的学校。为了国中毕业之后可以跟一起长大的伙伴们继续打棒球,我把数学知识从小学开始补起,费了好大功夫才考上这里的,伙伴们都说这是奇迹,开什么玩笑啊,我又不是特别笨,努努力是可以做到的好吗?而且我想要跟你们在一起,这是原动力啊!

其实在一年半之前,我收到了来自东京的强校的邀请,但我没有去,因为我始终无法想象在没有他们的地方打棒球。不过也不完全是害怕,如果我答应了请求,不就等于是抛下了他们独自一个人向前了吗?简直就像是背叛一样,这让我十分不安,所以我拒绝了,还被爷爷打了一巴掌,被他说胆小,不敢改变自己。

但我因此很开心,这是毋庸置疑的。我每天都跟伙伴们一起打棒球,学校的球场很小,铁丝网也不是很高,不过也没有人有那个力气动不动就把球打出去。球队经理叫若菜,也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因为高中变成了硬球,而且学校太小没有垒球部,所以她才来当经理的。另外,我听说高中棒球很少让王牌成为队长,毕竟这太辛苦了,但我们只有这么多人,我必须承担起这个责任。

我们虽然不强,可对胜利照样是有野心的,我们的计划是甲子园优胜,当然得是优胜,不定高一点的根本不能叫做目标。

只可惜学校并没有花额外的费用聘请教练,我们的实力一直提高不了,在又一次止步预赛时,我们只有眼睁睁看着对方欢呼。

回程时的我们,不约而同地提早下了面包车,可能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想要散散心,于是在距学校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并肩走着,我们穿过了好几条窄窄的巷子,终于走上了宽敞的道路,周围都是田埂,菜叶绿油油的,上面的水珠还发着光。再远一些的地方是碧绿的青山,大家都知道,长野的山就是很多。

我为什么没有把大家带到群山之后的世界去呢?

我开始觉得很自责,如果我可以强大哪怕一点,能把球投入捕手的手套,而不是让它到处乱飞,一定可以走得更远的。

时至傍晚的凉风将棒球少年们的头脑吹了个十足的清醒,不知道是谁突然发声提议:“到时候,我们去看看甲子园的决赛吧!”

“你认真的吗?喂!”

“当然是认真的啦,我们没有比较正规的教练,不知道哪里好哪里差,如果不去现场亲眼看看,很多事都不会知道!”

“那如果看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打棒球开心就好了嘛!只为了胜利而打,有什么意思呢?”

“连胜利都不追求的体育竞技多无趣啊!小荣,你来评评理!”

很抱歉我当时在出神,我正望着天空,那天没有日暮时分的火烧云,天空是清爽的蓝色,视野里也没有超过三层的建筑,整片天空都看得见。我跟朋友们一起走在穹幕下,像在装着山峦和田野的水晶球里散步。

突然之间,我很想知道,其他地方的天空是不是也这么蓝。


在出发前,当然是由队长我最后检查一遍车牌,确认没有买错后,我们忐忑地踏上旅程。电车发动,长野的景色飞驰而过,用不了多久就停留在身后。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我们终于抵达了陌生的城市,以前只在电视里见过都市,现在才亲眼见到一个城市该有的样子,我很新奇,但并没有很羡慕,爷爷说过,在哪里过的人生都是人生,在长野长大也未必不精彩。

后来我们在甲子园附近找了一家小旅店,为了省钱,只定了一间小房间,十几个人挤一挤排排睡,晚上盖好了被子,恐怕会像一排摆放整齐的豆腐。不过老板娘似乎对我们这个举动十分不满,由于安置下来之后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我跟朋友们商量找个地方玩一玩棒球,可是下楼去问她的时候,她拖着肥胖的身躯瘫倒在柜台上,好像抬眼皮都很吃力一样,啧了一声,爱答不理的。

“那么大个甲子园你当看不见啊!”

我说:“不是的,阿姨,我们要的是那种能随便打球的公共的——”

“你叫谁阿姨?”

她突然很凶,刚刚还抬不起来的眼皮现在不仅抬起来了,还协助眼珠子不断翻白眼,连翻了三个,很厉害,我怎么都学不会。她翻白眼的同时随手指了指门口一位阿公,说:“不知道不知道,你问那个老头去。”

若菜立马说了声不好意思,谢谢!然后就跟朋友们一起把我推走了。

走远了一点之后,我听到他们说,小荣态度已经那么好了,为什么还咄咄逼人的?

若菜担忧地叹气,还好我及时推走荣纯,继续进行对话的话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事。

还有我最好的朋友,有些义愤填膺地说,小荣总是为我们着想,这个老板娘明显就是不欢迎我们,他还是主动替我们去问,还好老板娘没有骂人,不然我会非常内疚的。

其实你们真的不用这样,我是你们的王牌,这是我的责任。

而且,我知道,是你们在宠着我。


门口的老爷爷知道在哪里,他慢悠悠地抬起手指指向东面,颤着声音说得拐过一个路口再朝右走三个路口,然后再试着问问路人。我们来到那个路口,那里只有家开在拐角的女仆咖啡厅,我想起刚刚的教训,鼓起勇气朝着门面小姐过去喊了一声姐姐,结果差点被她哄进去消费一杯咖啡,还好若菜跑来救场,不然不喝够两壶我想我是出不来了。接着我们按照她所说的,往北走了一段再从十字路口的左侧直走到一个铁轨附近,结果那里看起来根本没有球场,附近也没有可以问路的成年人,只有一群边跑边打闹的小孩子。若菜叫住一个小孩子,这个孩子挂着鼻涕傻乎乎地听完问话,扭着脑袋想了半天才说想起来他们常踢球的球场不远处有个棒球场。

虽然有点小插曲,但我们最终来到了这个稍微有点偏僻的棒球场。

小伙伴们都急匆匆的进球场去了,我却在快进门的时候停了停脚步,街道对面有座宾馆,宾馆旁边有个小公园,远远看去,有人正在练习挥棒。

“一定是来参加决赛的学校。”伙伴在球场里对我喊,“快点进来吧小荣。”

“来了来了!”我提起手套奔了过去。

我忘记带相机了,也不记得带看球时戴的帽子,防晒用品更是完全没做考虑,可手套球棒还有球,却都带得好好的。

虽然城市规划差别很大,但只要一站上球场,本质上就没有区别。棒球场疯长着杂乱无章的野草,白边已经有些看不大清楚,甚至不能让人确定这是钻石场,但我看见了唯一显眼的地方——投手丘。只要有投手丘就好。

“小荣,来投几球吧!”

“好啊,嘿嘿!你们可要接住咯!”

“小荣你慢点投!不然别说打不出去了,我也很难接的。”

我踏上投手丘,看向本垒板后方的手套。投手丘的高度正好合适,很难想象,一个连边线都为疯草所妨碍的破败球场,竟然有高度这么精准的投手丘,站在这上面的感觉,出乎意料的棒。我忽然有信心,这一球下去,球身上会裹着风,变成一丝又细又长的白光冲进捕手的手套。

当然只能是想想,因为事实是,球从我手里飞出去之后,划了一道弧线就偏了,球啪地落地,还弹了两下。

“小荣,不是说了轻点投吗?我接不到……”

“啊抱歉抱歉,我重新来!!”

我抬起一只腿,做出了一个自认为潇洒干净的动作,然后重重踏在地上,哎呀,好像忘记收力了。不是我故意忘记,只是——站在这样的地方,不想全力投出一球的好投手,是不存在的吧。

球唰地就飞了过去,差点打到充当裁判的伙伴。

“哇!小荣谋杀啦!!”

他们一起哄笑了起来,我也有点不好意思,挥舞着双手抗议:“快别取笑我啦!一起来练习打击吧!”

“小荣的球太难接了,谁来接替我,我也想打击试试!”捕手区的人站起了身来,开始脱身上的护具,却没有人来接手。

我从未后悔过做出跟他们一起打棒球的这个决定,但我有时候真的会想,如果我当时接受了邀请,去到了那个所谓的棒球强国,是不是就会碰到能接住我的球并且好好引导我的家伙呢?

不行,不能想这些,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了,人不能这么贪心。

可是捕手区就这样一直空着,大约是没有人能够胜任了。


“我来接几球可以么?”身着休闲运动衫的眼镜少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他看上去跟我们同龄,可是却好像成熟许多。他一步一步走到捕手区,拾起了护具和手套,还带着超级讨厌的笑容,说不出的讨厌。

我是一个热情好客的人,当然不会恶意拒绝别人,所以我就说:“当然可以啦,正好我的朋友也有点累了,麻烦你了!”

“那,”眼镜蹲下,边绑护腿边说:“请你用全力投过来。”

你看,这个人多自大!

所以我好心问:“不小心打到你的眼镜怎么办?”

他突然疯狂大笑,好像我说了什么可笑的话一样。

“我不会让你打到的,不管你投到哪里,我都会接住。”

狂妄!我才没有相信,我招手让朋友们轮流站上打击区,然后依照他的指示投球,我这样是为了证明,我们这支带着长野球魂的队伍,也是不容被小看的。

我投出了第一球,球中途又拐了个弯,飞太高了,那很有可能打着他的头,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并不知道球会飞往哪里,如果他真的因此受伤,我……可我还没有来得及感到抱歉,就听到了球进入手套的声音。

他真的接住了。

这一定是巧合。

或许是出于看见过自己的捕手不管练习多少次都无法准确接住我的球吧,我对这种一上手就做到了的人竟然生出了一种抵触情绪。我知道这不好啦,可是控制不住,大概是觉得不想让自己的努力看起来像个笑话吧。

“很有趣,你的球。”

他在夸我。

“你的球让我想起我们学校球探曾经邀请过的一个人,她说他的球会拐弯,如果可以加以利用,一定可以——等一下,”他笑着把球传回来,“你不会是来自长野的吧?”

说中了……

“少、少废话,”我没想过舌头会打结,“你还要不要接啦!”

“哈哈哈,来吧。”他摊开手。

我没有客气,一球接着一球投了下去。

十一球过去了,他没有漏接任何一球,也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击中。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动摇,突然鼻子很酸,那不是为自己没有结果的努力而感到沮丧,而是为我终于能被捕捉到的球而感动,我知道它们已经等了很久。可我依旧不能后悔,但我能不能稍微多想一小会儿,假如当时我去了青道,是不是命运将会完全改变呢?

“喂。”

他叫住我,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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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戛然而止啊……”御幸往后翻了两页,确认自己没有看漏。

“那不是废话吗?”泽村白了他一眼,“还没写完你就闯进来啊……”

御幸像个评委一样说:“嗯,文笔超烂。还趁机贬低我。”

“文笔烂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啦!至于后面那个,那能叫贬低吗?那明明就是写实!”

“大家都没写名字,用A和B来代替,就你写了,你还真是实在啊。”

“我这叫有担当!”

“没有这种说法啦。”

挑完刺后,御幸不知为何笑了起来,仿佛无法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一般,试探性地问:

“在你故事里的我,接下来将会对你说什么。”

泽村狐疑地看着他,好像不太相信他竟然会对此感兴趣。

“你真是超级有天赋的啊,为什么不早点来青道呢,可恶,你要是来青道的话,我就不用指挥投手阵指挥得那么辛苦啦!”

“完全是泽村式的说法啊……”御幸偏头偷笑。

泽村炸毛,身体下意识前倾,为此辩解:“我自己也知道啊!但是你这个人让人搞不懂啊,我也不知道你会用什么说法嘛!”

“考考你对搭档的了解程度咯。”

于是泽村再次思考后作答:“你的球很有趣嘛!真希望能打打看,喂,明年能进入决赛吗?”

“我已经是第三年了吧,明年也碰不到你。”御幸对这个自己并不满意,“而且完全是陌生人的说法啊,在你心里我是这么薄情的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是在耍我吧?泽村不满地瞅着御幸,敷衍道:“刚刚才见面嘛……”

御幸故作回想往事的模样。“是这样吗?咦?可是我记得我们刚刚才见面的时候我就叫过你搭档了哦!”

泽村眼见自己要被他说到无力辩驳,急迫地提高了音量。

“这种事我知道啊,但是情况不一样啊……我怎么知道如果是这个场景,你会说什么……”


啪!——一颗棒球飞了过来,重重砸在铁丝网上,御幸和泽村同时被吓了一跳,呆呆望了过去。铁丝网嗡嗡振动着,浅田小跑着过来捡球,突然听到树林里有沙沙的声音,他抬起头,多看了两眼,树丛下传来沙哑的奶猫叫声。

原来是猫啊!圆圆的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了缝,他是个温柔的孩子,对着树丛回了两声“喵呜”,便拿着球离开了。

灌木丛后的泽村捂住脸,觉得没脸见人,御幸却很享受这份惊险,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侧目看着他,就差鼓掌叫好了。是是是,反正你不用学猫叫!

他现在只盼着赶快结束这种尴尬局面,于是从指缝中看向御幸,想伺机逃跑。可当他看向御幸的时候,他忽然觉得球棒击中球的金属音渐渐远去,黑乎乎的树木柔和地发着光,粗糙的砂石变成了细屑,冰冷的石块有了温度。

他们的影子在草地交织,被南洋杉的黑影连接在一起。远处仍有棒球不时击中铁丝网,传过来的轰隆声像是隐隐的雷鸣。草叶有香气,掏空的灌木有往事,清凉的夜晚有藏不住的情绪行走在四目之间。

“这是你的故事。”

御幸比往日更加让人难以抗拒。

“为什么会与我有关?”

泽村放下双手,忽然看见了复杂的事物简化成语言。

“因为在我的故事里,你是剧情。”


少年应该紧紧搂住他淌血的救命恩人。少年应该追出房门,在夜雨里拦住试图离开的人。少年还不想咽气,触手可及的距离里,是50万分之一的奇迹。

泽村说出了口,他鼓起了勇气,声音响亮且清晰。其实这样直言不讳本就是他的特色,他不想再让支支吾吾继续支配自己的言行。

“喂喂,这算什么啊?”御幸将手搭在后脑,有些混乱。他像是石化的雕像,但再多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明白发生了什么。

“简直……像是在告白啊。”

泽村红着脸,忘记了否认。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不知道在御幸眼中看出来,他现在正是一只勇敢而又倔强的小柴犬,小心地沿着自由与梦想的分界线前行。那条线让他摇摇欲坠,也嵌入他的肉爪,让他不适,他开始怀疑来到这里的正确性,没有人给他肯定的回应,就像所有会后悔的生命一样,他开始胡思乱想,仿佛世上所有的美好,都在那些没有去往的道路上。

可他一刻都没有停止前行,并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御幸知道,是因为这里还有值得他相信的骨头。

“你是笨蛋吗?”

“哈?”

御幸抓住了泽村来不及缩回的手。

“你以为,如果你去了其他学校,对青道来说是件好事吗?你以为我闲着没事才跟你一起看这些故事?以为对于我来说,你是可有可无的人吗?”

他说得真挚,宽厚的手掌越捏越紧。

“如果我是剧情……是不是就有份参与接下来的发展呢?”

枯槁的枝杈啪嚓作响,铁丝网绝不停下它激动的颤抖,干燥的土壤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湿润泥土里的青草没有发现。白色灯光笼罩下,光滑的树叶刷了一层霜,远处的平房在黑暗中的地平线失眠,时间的指针突然无法行走,停留在金黄色的起点。

御幸欺身,夜晚的鼻尖会有些凉,但双唇是微温的,但愿吻也是暖的。

不熟练的吻只不过是轻轻碰触,他还需要学习,所以在这之后他稍微离开一些,尝试着问话。

“这样可以吗?”


泽村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大笨蛋,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如果去了其他的学校,没有对手,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被激发出潜力;如果不是因为还没有得到,又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全力以赴;如果不是因为有想要搭档的人,他拿什么来激励自己坚持。更何况,遇到难事就想着避开,这是逃兵。

他缓慢伸出手,抱住御幸的脖子,显得更加主动。御幸再一次靠近,封住他的嘴,在他的鼻端留下自己的气味和呼吸。

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卡住的时针开始行走,平房的黑影终于入睡,空气中的露珠落在干燥的伤口,铁丝网疲倦地收声。幼犬跟狸猫一起伸出爪子抓萤火虫。次日的伤者睁开眼睛,看到花盆里的种子破土发芽。画家再一次路经花房时,看到画像上的少年脸上多了一笔灰蓝色的痕迹。星屑里的相遇比重逢还惊喜。

而现实中的他应该来到这里。这里有截然相反的对手,有热情可靠的队友,有孤独的历练和欣慰的陪伴。有他未达成的梦想和全部的信念。

也有长长的故事里,最重要的剧情。


一千零一夜之后,山鲁佐德获得了爱情。

一千零一球之后,两个少年有一个新故事正要说给你听。




END.



[注]:

[1]:场景设定来自于岩井俊二的《燕尾蝶》

[2]:参考纪录片:1.《The Science of Interstellar》 2.《The Enigma of Space and Time》3.《Journey to the Edge of the Universe》标题的意思就是在太空里的意思,虽然重力很小很小,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文中涉及的星球为原名,并非杜撰,但编号、基地名以及飞船名为虚构,基地名以星球的英文名代替。另:因天文资讯易过时且可信度存疑,会存在漏洞。

[3]:地球上发射的物体摆脱银河系引力束缚,飞出银河系所需的最小初始速度称为第四宇宙速度,约为110-120km/s,因为目前人类所知甚少,无法预测准确数值(人类目前只达到第三宇宙速度,约16.7km/s),所以此处取120km/s进行大致估算。不过人类从第一宇宙速度到第二宇宙速度用了7年,第二宇宙速度到第三宇宙速度用了14年,只要理论可以突破,还是有希望达到的。(就是这个才难啊喂!)

[4]:星系际空间:存在于星系之间的空间。

[5]:采用的是《2001: A Space Odyssey》的设定。

[6]:巨蟹座 55 e 钻石行星(55 Cancri e),一年18个小时,表面温度约2000摄氏度。


[后记]

好焦虑啊我竟然拖了快10天才写完,现在说御幸生日快乐晚不晚啊啊啊(晚的呀!)

虽然整篇文都在讲泽村,但想说的中心是“剧情”,希望作为一篇生贺不会显得太失礼。

接下来会很忙所以这篇写长一点,希望大家可以喜欢。

好困,大脑完全是空白的,等我吃完饭睡一觉再回来补完这个后记……(也可能不会补完,我很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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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没空写后记,骚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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